秦简《酒令》的文学史意义-TheSignificanceofDrinker'sWagerGamesontheQinBambooSlipstoLiteraryHistory.docx
秦简酒令的文学史意义TheSignificanceofDrinker,sWagerGamesontheQinBambooSlipstoLiteraryHistory作者:何家兴作者简介:何家兴,济南大学出土文献与文学研究中心教授,文学博±,硕士生导师。山东济南250022原文出处:湖南师范大学社会科学学报(长沙)2019年第20195期第42-48页内容提要:酒令是礼乐文化的产物。它对词令、散曲的形成和发展产生重要影响,在中国文学史上具有重要地位。一直以来,酒令研究多关注唐代。先秦资料十分有限。北大秦简公布了三首酒令和一枚令骰。其中,酒令语言通俗、生动诙谐,为考察早期酒令的文本形态提供了文献资料;木制令骰具有独特性,既有行令术语,又有祝酒之辞。秦简酒令属于“秦时杂赋”,作为秦代俗文学的珍贵文本,有助于考察“成相”的分类、赋体的来源、雅俗的互动等文学史课题;深化了对汉书艺文志“诗赋类”的认识,具有重要的目录学意义。酒令与汉乐府、敦煌文学具有明显的承继关系,结合新出文献和古书记载,重新估价秦代文学在中国早期文体发展过程中的重要地位。Drinker,Swagergamesaretheproductsoftheritualculture.TheyhaveimportantinfluencesonthegenerationanddevelopmentofCi-poems(i令),whichhaveimportantpositionsinthehistoryofChineseliterature.Foralongtime,theresearchesofdrinker,swagergameshadpaidmoreattentiontotheTangDynasty.Thereisalackofinformationaboutthepre-Qinperiod.Three“drinder'swagergames"andonecrapwerefoundontheQinbambooslipscollectedbyPekingUniversity.Thelanguageusedinthemispopular,vividandhumorous,whichprovidesliteratureforexploringtheexaminationofdrinker,swagerduringtheearlystage.Thewoodencrapisuniquewithdrinkingordersandtoast.Qinbambooslipsdrinker,swagergamebelongstoQinDynastyMiscellaneousFu(秦时杂赋),whichareprecioustextofQinliterature,helpingtoinvestigatetheliterarytopicssuchastheclassificationof"chengxiang(成相)“,thesourceofFu(JK),andtheinteractionofelegantandvulgar.TheydeepentheunderstandingofpoetryintheHanShuYiWenZhi(汉书艺文志),whichhaveimportantbibliographicsignificance.Combinedwithnewliteratureandancientbookrecords,Drinker,swagergameshaveclearinheritancerelationshipwithHanYUefU(汉乐府)andDUnhUang(敦j)literature,re-evaluatetheimportantpositionofQinliteratureintheearlydevelopmentofChinesestyle.期刊名称:复印期号:中国占代、近代文学研究 2020年03期关键词:秦简/酒令/令骰/文学史Qin bamboosiipsdrinkcr's WagCr game/CraPS/the Iiterary history标题注释: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先秦乐学文献整理与研究”(17ZDA250)。酒与中国礼乐文化有着密切的关系。根据考古资料,中国酿酒、饮酒的历史十分悠久。诗经中有大量的宴饮,如“有酒滑我,无酒酷我”"称彼兜觥,万寿无疆""君子有酒,嘉宾式燕以乐”等。宴饮是礼乐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古代饮酒,设酒监,立酒令1。酒令是酒宴上的诗歌,行令求答,答不上来受罚。这种诗歌,可以吟诵,可以清唱,可以配乐,可以伴舞。正如李零所说:"诗与酒有不解之缘。研究中国文学史,一定要从这里入手。"2酒令具有重要的文学史价值,如隋唐五代的曲子词、宋词小令和元代散曲都与其关系密切。20世纪30年代,夏承春认为令词起源于酒令引。王昆吾详细考察唐代酒令艺术的风貌,并探讨其对词体形成的重要作用。酒令与词令的密切关系,得到学术界的一致认可。词的兴起以及某些具体格律和修辞特征的形成,都与酒令著辞有关。然而,一直以来酒令研究多集中于唐代及以后。先秦酒令研究较少。近年来,出土文献为酒令研究提供了珍贵资料。清华简耆夜和北大秦简酒令为我们考察先秦酒令提供了重要参考0。特别是北大秦简酒令,杂用口语而不典雅;但诙谐生动,与宫廷诗歌不同,可谓研究秦代俗文学的第一手资料。酒令体裁为秦文学首见,具有重要的目录学和文学史价值,有助于深入了解秦代民间文学,有利于重新估价秦文学的历史地位。关于秦简酒令,李零做了较好的介绍。刘钊、商之彝等也发表过重要意见。本文吸收已有成果,择善而从;立足于文本解读,深入考察秦简酒令的文学史价值及相关问题。一、文本解读文本的准确解读是文学分析的基础。酒令是秦代作品,写在一枚竹牍和两枚木牍上。这三件简牍与一枚行令的木骰同出。东采泾桑,可以孰蚕。爱般适然,般独宴【1】湛,t般已就饮子湛。宁见子般,【2】不见子湛?黄黄鸟乎,(萃)吾兰林。3不日可增日可思,鬟鬟披发,中夜自来。吾欲为怒【1】乌不耐,乌不耐,良久良久,请人一杯。黄黄鸟邪,醉(萃)吾冬梅。【2】饮不醉,非江汉殴。醉不归,夜未半殴。趣趣驾,鸡未鸣【1】殴天未旦。一L家翁孺年尚少,不大为非勿庸谯。心【2】不翕翕,从野草游。【3】不饮自饮饮左饮右千秋百尝三首酒令通篇有韵。竹牍韵脚为"蚕、湛、林",押侵部韵,以四言为主,杂以七言,运用起兴的手法与诗经国风存在相近之处,有些语辞与诗经相合,对于考察周秦时代"诗"的传播和流变具有重要文本意义。两件木牍皆有韵,木牍一,"思""来""耐""久""杯""梅"押之部韵。木牍二有章句号,第一章"汉""半""旦",押元部韵;第二章"少""谯",属于胃部,"游",属于幽部,幽、霄音近通押。木牍以饮者的口吻,抒发"今朝有酒今朝醉"、及时行乐的情感。有些语辞和句式,与诗经、汉代铜镜铭文相近。句式比较灵活,有三言、四言、七言等,与汉书艺文志秦时杂赋的“成相体"有关,对探讨俗赋的演变具有重要意义。一直以来,中国古代早期文学长于抒情而拙于叙事,似乎已成常识;然而中国文学具有不同于西方的特质,应探求文本蕴藏的文学因素和创作传统4。新出简帛文献为中国文学史提供了丰富的史料,有助于揭示早期文学的特质,有利于构建中国文学本位的文学史书写体系。秦简酒令蕴含故事情节、虚构寓名等,具有明显的叙事特征。下面将讨论酒令的文本叙事、创作自觉、文学手法、句式分析等方面。(一)文本叙事竹牍酒令具有生动的故事情节,围绕"子般""子湛”相互请客,描写两人之间的友情,语言通俗,十分诙谐。"爱般适然"即子湛喜欢子般,喜欢得恰好;”般独宴湛”,子般也只宴请子湛;并且“船般已就饮子湛",即”子湛刚请子般吃过饭,子般又请子湛去喝酒,两人你请我,我请你,互相轮着请"。”宁见子般,不见子湛",运用反问的口吻,"难道见到了子般,还见不到子湛。”这种简单直白、生动形象的情节描写,在先秦诗歌中比较罕见,明显有别于秦风以及石鼓文等,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秦代民间文学的叙事手法。(二)创作自觉中国早期文学的创作属于“表现性"文学形态,并有强烈的创作自觉5。例如,寓名作为一种文学创作手法,反映文学创作中的自觉意识。在先秦典籍中,庄子寓名资料最为丰富6。寓名有所寄托,可谓“托名见意"。竹牍酒令中的两个人物"子般"和"子湛",也是虚构的寓名。"般有乐义。这是个沉湎于酒、乐在酒中的人湛有深义,又可读耽,指沉湎".刘钊也认为:“盘”有欢乐、娱乐的意思,"湛"也有"喜乐"的意思,而且"湛"通"沉",有沉溺、耽湎的意思,这也可与酒令的主题相扣合。北大汉简妄稽也是如此,主人公"妄稽",疑即"亡(无)稽"之义,属于虚构的故事。寓名艺术及其虚构的故事,与早期小说之间也存在着某种联系,充分显示了早期文学的创作实窗口自觉意识。(三)文学手法竹牍中"东采泾桑,可以t蚕"属于起兴。这种手法习见于诗经。"采摘"和“蚕事”类农事主题,常见于历代歌谣,特别是汉乐府。秦简中也有"采桑”活动,例如"或盗采人桑叶,赃不盈一钱,何论?贤徭三旬"刀。李零认为"泾桑",即长在泾水岸边的桑树,可用来喂蚕,以“食蚕"起兴,引出饮酒之事。文心雕龙比兴”炎汉虽盛,而辞人夸毗;诗刺道丧,故兴义销亡。"王季思认为"诗中用兴,在汉魏乐府还时常可以看到;齐梁以下,便少见了。倒是民间歌谣里,直到现在还普遍运用"8。起兴手法在民间文学中一直延续。双关,又称作“谐音”,是诗赋常用的修辞手法。竹牍"口普兰林",木牍则作“醉吾冬梅"。结合秦风黄鸟的"止于桑""止于楚"、陈风墓门的"墓门有梅,有鹃萃止","匚1'应为"止息"之义。李零认为"从*从醉,是个双关语。这个字既可当萃字讲,又可歧读为醉,恐怕是故意这样写,下木牍一干脆写成醉",并认为这是一种行令时的"拆字、测字”游戏。根据古书记载,三国之时在宴饮活动中,人们将拆字和嘲谑结合起来;到了隋唐,出现了规范化的拆字令9。秦简酒令的公布,无疑开阔了我们的视野。先秦酒令已有拆字之法。(四)句式分析木牍"不日可增日可思",即"日不可增日可思"。西汉镜铭有相同或相似的语辞,如"不日可增,而日可思,美人而去,何时幸来".这种意境与"今我不乐,日月其除""今我不乐,日月其迈""今我不乐,日月其IT(诗经唐风蟋蟀),"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古诗十九首)等相近。酒令与镜铭只是句式的不同,明显存在渊源关系。先秦两汉的诗歌韵文,多以四言和骚体为主旦三言、五言、六言、七言等各种句式都有运用。有些杂言体,则无节奏规律可寻,"如广陵王刘胥歌,有骚体、四言、七言、六言、三言多种句式。见汉书广陵厉王胥传。"10如文章流别论所说:"古之诗有三言、四言、五言、六言、七言、九言。古诗之三言者,振振鹭,鹭于飞之属是也,汉郊庙歌多用之。五言者,谁谓雀无角,何以穿我屋是也,乐府亦用之。六言者,我姑酌彼金雷是也,乐府亦用之。七言者,交交黄鸟止于桑之属是也,于俳谐倡乐世用之。古诗之九言者,洞酌彼行潦挹彼注兹之属是也。不入歌谣之章,故世希为之。夫诗虽以情志为本,而以成声为节。然则雅音之韵,四言为正;其余虽备曲折之体,而非音之正也。"据初步统计,三首酒令共计二十八小句。其中,三言四句,四言十八句,七言六句。可见,以四言为主,杂用三言、七言。刘钊归纳认为"相"的标准句式是"三、三、七、四、七”,木牍一句式"七、四、四、七、三、四、四、四、四",木牍二第一章句式"三、四、三、四、三、七",应是秦代民谣"相"的变体。(五)令骰文本解读古代行令,有令骰和盛放令骰的骰盘、骰盆。出土的骰子,作为文学活动的重要实物,有助于揭示和再现特定语境,让人获得一定的现场感,从而更好地解读作品11。2004年11月,山东青州战国齐墓出土一枚14面体的骰子,上面刻有数字。这是考古发掘的早期实物12,但与秦简令骰具有较大差异。1982年,江苏丹徒出土的五十枚唐代银酒令筹,行令术语有"自饮、劝饮,处(罚)、放"13。唐代令筹的行令术语与秦简令骰存在明显的承继关系。秦简令骰术语有"不饮、自饮、饮左、饮右、千秋、百尝"。其中,"不饮"就是掷骰者"不喝";"自饮"即"自罚饮酒";"饮左""饮右分别表示“左边的饮酒"和"右边的饮酒”。关于"百尝",刘钊认为"百尝"就是"百味尝遍",秦印吉语玺中也有"百尝",寓意相同。关于“千秋",商之彝根据汉人焦延寿易林"哑哑笑喜,相与饮酒,长乐行觞,千秋起舞,拜受大福",论证"千秋”一词,确与行觞饮酒相关;并结合左传战国策管子史记等相关记载,认为“千秋"就是向坐中尊长者进献寿酒的一种行为。可见,秦简令骰具有独特性,不仅有行令之辞,还有祝酒之礼仪。二、酒令的文学价值出土文献为文学史研究提供新的文学史料,有助于补足文学史研究的缺环,充实和深化我们的已有认识口4。秦简酒令开阔了我们对酒令体裁的认知;同时,令骰让我们看到先秦考古实物,深化了对其形态和行令术语的了解。一直以来,秦简资料以文书、数术、方技为主,很少有六艺和诸子类;但北大秦简证明,秦墓仍有诗赋出土,让我们思考秦"焚书""禁书"的内容。先秦文学研究,多围绕史官书写传统以及贵族文学,民间俗文学则相对较少。从语言、内容、体式等方面来看,酒令具有俗文学特征,有助于考察秦汉俗文学的历时演变,并重新估价秦代文学的重要地位。(一)体裁界定酒令原来被叫做“饮酒歌诗"。它们都与喝酒有关,但不是一般的"饮酒歌诗",而是用于行酒的酒令。刘钊认为这应该是秦国的民谣"相"的一种变体,"相"这一文学题材除见于荀子成相篇外,还见于秦简为吏之道篇以及铜镜铭文。酒令用民谣调式来吟唱,是很自然的事情。倪晋波提出这是诗赋体韵文,"有饮不醉非江汉也,醉不归夜未半也之语,生动风趣,应该是秦人饮酒时的劝酒歌谣,或属汉书艺文志所谓的秦时杂赋。"15我们认为酒令作为民间歌谣,属于秦时杂赋,是成相杂辞的早期形态。这种题材具有重要的文体学和目录学价值。1 .文体学价值早期文体的生成谱系和衍生机制,是中国文学史研究的核心课题之一。文体界定和分类,长期借鉴西方文体学理论和方法;然而无法呈现早期文学的衍生特质。很多学者提出回归中国文学的本位立场,寻绎中国文学的形式特征、内容范畴和精神特质口6。中国古代文体数以百计,纷繁复杂,具有独特的结构体式和生成方式口刀。近年来,新出简帛文献带给我们很多启示,有助于还原早期文本的生成过程,有利于建构中国早期文体的分类体系。(1)成相的分类汉书艺文志杂赋著录成相杂辞十一篇,皆亡佚。一般认为"成相”是用一种叫"相"的乐器给歌曲打拍子,进行说唱的赋体。"相"是一种"以韦为表,装之以糠",类似手鼓的乐器。"成相体,是一种三言、四言和七言搭配的赋体,句式是3÷3+7÷4+7,每一句都押韵。荀子成相用这种体,睡虎地秦简为吏之道的治事章也用这种体。"口8成相体的标准体式为"3+3+7+4+7",睡虎地为吏之道和岳麓简为吏治官及黔首采用这种体式。汉代镜铭也有这种体式,如"逐阴光,宜美人。昭察衣服观容貌。结组中身,于礼无私可取信","内而光,明而清。濂石华下之菁见。乃己知人,清心志得俾长生。"李零详尽考察这种句式在历代诗歌中的源流关系,特别是"3+3+7",见于诗经,如"蠢斯羽,诜诜兮,宜尔子孙振振兮”(蠢斯);汉乐府及后世诗词中,亦有踪迹,如"战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乌可食"(鼓吹饶歌战城南),"君马黄,臣马仓,二马同逐臣马良"(鼓吹饶曲君马黄),"长相思,久离别,所思何在苦天垂"(南北朝章率长相思),"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唐代白居易长相思)等。体式演变是一个渐进的过程。伏俊琏认为,”从老子文子符言周祝到荀子成相为吏之道,再到汉代的成相杂辞、淮南王的成相,可以肯定是基本上沿着一条线发展而来的,都是以格言谚语集锦为其形式,以道德教化、行为规劝为其内容,并用赋诵的方式传播到社会各层。"口9很明显,酒令作为“成相体"的一种变体,应与荀子成相为吏之道处于相同的序列中,为成相杂辞的早期形态;但并不是标准句式,充分说明"成相体”早期形态的复杂性。荀卿成相、睡虎地、岳麓秦简"成相体"的内容都有关为政之道、说理之辞或具有史鉴意味,带有格言性质;然而酒令则明显不同,完全是嬉戏娱乐之作,并有人物和情节。秦简酒令说明早期成相体并非完全表达说理或史鉴。这种自由的体式、诙谐的语言和市井的生活,正是民间文学的重要特征。(2)赋体的来源酒令是秦时杂赋,属于成相杂辞的早期形态。从文体属性来看,它是成相体歌谣。这种歌谣对赋体,尤其对俗赋的产生具有重要影响。荀子的成相篇,杨掠以为就是汉志中的成相杂辞,"盖亦赋之流也"20。简宗梧也认为:"其(杂赋)篇章如今已不得而见,但我们从其中的成相杂辞十一篇和隐书十,端,大体可知这类应该是指近于俗赋的作品。汉书艺文志存录其数量,算是为俗赋的存在做了见证。"21李零谈到汉赋的来源,强调:"此略的赋,主要是汉赋,汉赋按地域风格可以分为两大类,一类是南赋,即从楚辞体发展而来的汉赋;一类是北赋,即从诗经体和成相体发展而来的赋。"口8一直以来,“诗"与"赋"常连称,汉书艺文志称诗赋略。这些充分说明早期文类之间的密切关系。成相杂辞本是民间歌谣,汉书艺文志归入“杂赋",说明西汉时期已将它归入杂赋类,一旦进入乐府,被诸管弦,则为“歌诗"。汉魏以来,歌诀体的赋历代不衰,就是基于汉代学人的这种认识口9。傅刚认为:"赋只是作为一种简单的、具有多种文体含义的韵散相间的文体在北方流传,汉之前,秦人杂赋,可看作是其主要形态。"22荀卿赋、为吏之道为吏之治官及黔首酒令都是秦赋的珍贵文本。酒令则是民间歌谣的形式。其通俗可能并不入文人之眼,但在民间流传却很广,为下层人所熟悉,由此推测战国末时赋作为文体已经具有了特征。程毅中认为秦汉杂赋是敦煌俗赋的源头23。酒令作为成相体的民间歌谣,以四言为主,杂以七言和三言,与汉俗赋和以讲诵为主的通俗文学存在着一定的联系。(3)雅俗的互动文学有雅俗之别。民间文学常以潜流的状态存在着,有时无法进入文学史;但这些俗文学反映那个时代真实生活,并孕育出新的文学样式,促动着民间文学与贵族文学的互动交融。汉代的大赋格调高雅、气象宏大,但出土文献告诉我们还有另一类风格的俗赋,如尹湾神乌赋、北大汉简妄稽、敦煌韩朋赋等。秦简酒令"吾欲为怒乌不耐,乌不耐,良久良久,请人一杯”,大意是说:我想发怒而无可奈何,思量好久好久,还是请她喝一杯吧。"乌不耐"应为秦时俗语。通篇颇具平民生活气息。作为民间歌谣,若被采入乐府,进行歌辞协律,则有可能进入上层文学,体现着民间文学和贵族文学的文本互动。酒令这类成相体的通俗诙谐,在汉赋中仍有体现,据汉书贾邹枚路传,牧皋"为赋颂,好嫁戏”,"其文靓骰,曲随其事,皆得其意,颇诙笑,不甚闲靡。凡可读者百二十篇,其尤嫂戏不可读者尚数十篇"24。这类赋的创作手法应吸收了酒令类杂赋。从酒令到妄稽神乌赋风雨诗等,呈现出秦汉以来俗文学的发展脉络,有助于早期赋学史的书写和建构。2 .目录学价值酒令深化了我们对汉书艺文志中诗赋略的认识,具有重要的目录学价值。长期以来,学者据历代征引资料和文学发展规律,推测秦时杂赋和成相杂辞的源流关系和早期形态。宋人周文璞曾感叹:“虫蛀黄连彻夜焚,秦谣楚诵少人闻。游前欲问新宫信,鹤带灵芝入暮云。”25传世古书“秦谣楚诵"记载较少。近年出土的秦简资料,特别是酒令,修正很多观点。其中,"成相体”见于秦时杂赋和成相杂辞。关于秦时杂赋,顾实汉书艺文志讲疏认为"亡,文心雕龙曰秦世不文,颇有杂赋,本此"26。李零认为:"秦时杂赋,可能也是四言体或成相体,但不入下杂赋类。"口8酒令属于“秦时杂赋",并与治政、箴谏、格言无关,通俗而生动,并有一定的叙事情节,让我们看到秦时杂赋的真实面貌,深化了对艺文志中诗赋略的认识。杂赋类有十二种,皆亡佚,其中,有成相杂辞十一篇、隐书十八篇。顾实认为“成相杂辞"十一篇,"亡,艺文类聚引成相篇日:庄子贵支离,悲木槿。注云:成相,出淮南子。然则此成相杂辞十一篇者,淮南王之所作也。盖从其本书别出。今计家数篇数悉符。此杂赋尽亡不可征。盖多杂诙谐,如庄子寓言者与。"26我们认为成相杂辞可能并非完全由淮南王所作,这种杂辞渊源有自。作为秦时杂赋的酒令,通俗诙谐,应为成相杂辞的早期形态。先秦文献经过汉代人的整理,才得以流传。然而,正如赵敏俐所说"汉代人在整理先秦文献过程中的诸多缺憾",出土文献补充先秦传世文献的不足2刀。简帛古书的不断出土,让我们重新思考中国文学史的诸多问题,例如"文体的划分”。汉书艺文志七略的划分体系,源于先秦古书留存和汉代的学术实际。先秦简帛古书不断出土,启示我们应从简帛文献的实际出发,并结合文本形成的规律,还原早期文本的生成。文类的提出具有重要的理论意义和实践价值。近年来,很多学者提出"语类“书类”"诗类"等概念,并做了有益的尝试,可能更符合早期文本的目录学体系。(二)秦俗文学的重要价值文心雕龙诠赋提出"秦世不文",并认为战国之世"方是时也,韩魏力政,燕赵任权,五蠹六虱,严于秦令,唯齐楚两国,颇有文学"28。倪晋波从传世典籍和出土文献详细梳理秦文学史料,做出了客观而中肯的评价,改变了很多传统观念15。刘跃进根据睡虎地秦简和石鼓文对秦文学做了深入探讨,修正传统认知29。我们根据清华简讨论了春秋奏乐,认为春秋奏乐达到很好的水平,结合考古发现和文献记载,探讨秦乐理论的发达和制度的完备30,陈民镇也认为:“秦代不但有一定数量的诗赋作品,还涌现了名目繁多的官文书文体,可谓官文书文体备于秦世。"31出土文献,特别是秦文字资料的不断出土,为秦文学研究提供了珍贵文本,有助于重新认识和估价其历史地位。秦文学在早期文体发生过程中具有重要地位。李学勤认为放马滩秦简志怪故事为志怪故事的滥觞32。睡虎地秦简日书诘篇记述鬼怪祛除之术,倪晋波认为,"在遣词用语上充分体现了民间趣味,显露出一种生动活泼的文风,更有后世志怪小说最重要的题材之一人鬼恋爱的影子。在这个意义上,睡虎地秦简日书诘篇堪称战国后期秦国民间文学的代表,亦是中国先秦文学不可轻忽的篇章。"口5秦简酒令作为民间宴饮歌谣,让我们更加全面了解秦代俗文学。石鼓文等诗类文献,近似雅颂,属于贵族文学。小雅中的宴饮诗,有场面的描写,并强调"德"的重要性33。秦简酒令从体式和用语都反映了俗文学特征,与"德"无关,并有一定叙事情节。从叙事方面来看,它有一定的叙事要素,具备向故事转化的可能,对汉乐府产生影响。例如陌上桑孔雀东南飞羽林郎等,语言比较通俗,以叙事为主,也具有一定的情节。因此,伏俊琏认为"秦汉俗赋是唐以后俗文学的源头"口9。作为秦时杂赋的酒令无疑对后世俗文学产生了重要影响。一直以来,人们对先秦酒令只有模糊的认识。清华简耆夜歌诗代表贵族文学,而秦简酒令则为民间宴饮的歌谣,让我们看到文学发展的两条路径。酒令类俗文学无疑与汉乐府、敦煌文学具有明显的承继关系,具有重要的文学史价值。出土秦文学资料的不断公布,改变着我们的传统认识。秦文学应是多元而灿烂的,在中国文学史上应有重要的地位。秦简酒令开阔了我们的视野,极具特色,诙谐生动,具有俗文学特征,一定程度上再现秦人的社会生活和精神风貌,有助于了解秦代文学的真实面貌。酒令属于秦时杂赋,与成相杂辞关系密切,并对后世俗文学产生重要影响。商周秦汉考古有大量的酒器,汉画、敦煌壁画中有很多宴饮图景,都是古代酒文化的物质遗存。可以说,宴饮主题贯穿整个文学史。王昆吾:唐代酒令艺术,东方出版社,1996年。刘钊(原用网名"酒令"):北大藏秦简酒令识小,复旦大学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网站论坛,2014年12月10日。商之彝:北大藏秦简酒令零识,武汉大学简帛网,2014年12月13日。挚虞文章流别论此段文字,见于严可均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艺文类聚(卷五十六)、太平御览(卷五八六),但有“剪接拼凑",详见周兴陆:五言是"于俳谐倡乐多用之"吗,古典文学知识2016年第3期。本文所引,据周文。代表性成果有:夏德靠先秦语类文献形态研究,中华书局,2015年;廖群:先秦说体文本研究,中央编译出版社,2018年。原文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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