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莫里斯：艺术社会主义思想在中国-WilliamMorrisArtandSocialistThoughtsinChina.docx

威廉莫里斯：艺术社会主义思想在中国WilliamMorrisiArtandSocialistThoughtsinChina作者：谢纳/王庆全作者简介：谢纳（1973-）,女,汉，辽宁沈阳人，文学博士，东北大学艺术学院艺术学理论系主任，教授，博士生导师，辽宁大学文学院教授、外聘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艺术史，中国现代艺术思潮史论，艺术空间理论，艺术叙事学；王庆全（1991-）,男，汉，辽宁抚顺人，东北大学艺术学院在读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艺术史，中国现代艺术思潮史论，中国现代艺术期刊史论（辽宁沈阳110819）。原文出处：艺术百家（南京）2019年第20194期第20-26页内容提要：作为现代艺术运动的开创者和早期社会主义运动的先驱，威廉莫里斯的“艺术社会主义”思想将艺术审美与文化政治紧密地接合为一体，开创了“政治美学”的崭新路径。作为早期马克思主义艺术理论家，莫里斯的“艺术社会主义”思想具有“重大的创造力”。莫里斯思想在20世纪之初开始传入中国，在从五四新文化运动到左翼文化运动期间形成热潮，后因历史原因渐趋冷却以至于逐渐被人淡忘；进入改革开放新时期以来，莫里斯又再度被人们发现，但关注重点基本上限于艺术设计领域，其“艺术社会主义”思想依然未能得到足够的重视；近年来，伴随政治美学的复兴，莫里斯艺术社会主义思想再度引起人们的关注。然而，如何在新时代语境中重新阐释莫里斯艺术社会主义思想，仍然需要我们在文献译介及理论研究等方面加以持续不断的探索和努力。当前.，全面而系统地梳理和探究莫里斯艺术社会主义思想在中国的译介与传播，祛除长期以来对其思想的狭隘化与浅表化理解，以真正激活莫里斯艺术社会主义思想及其阐释当代文化艺术现象与实践的理论活力，已成为马克思主义艺术理论中国化研究的重要组成部分。WilliamMorrisisthepioneerofboththemodernartdesignmovementandtheearlysocialistmovement.Hisartandsocialist/7thoughtscloselyintegratedartisticaestheticsintoculturalpolitics,creatinganewpathof"politicalaesthetics”.AsanearlyMarxistarttheorist,Morris,s"artisticsocialism"thoughthassignificantcreativity.zzMorristhoughtbegantobeintroducedtoChinaatthebeginningofthe20thcentury.DuringtheperiodfromtheMayFourthNewCultureMovementtotheLeft-wingCulturalMovement,itformedacraze,whichgradualIycooleddownduetohistoricalreasonsandgraduallybecameobscured.DuringtheneweraofReformandOpeningUp,Morrishasbeendiscoveredagain,butthefocusisbasicallylimitedtothefieldofartdesign.His“artisticsocialism"thoughtsstillfailtoreceiveenoughattention.Inrecentyears,withtherevivalofpoliticalaesthetics,Morris,sArtandSocialistThoughtshaveonceagainattractedpeoplesattention,howwecansortoutandexplorecomprehensivelyandsystematicallythetranslationanddisseminationofMorris,sartandsocialistthoughtsinChinahasbecomeanimportantpartofthestudyoftheSinicizationofMarxistarttheory.Meanwhile,itishopedthatthenarrowandshallowunderstandingofitsideassincelongagowillbeeliminatedsoastotrulyactivatethetheoreticalvitalityofMorrissartandsocialistthoughtstointerpretcontemporarycultureandart.期刊名称：艺术学理论复印期号：2020年02期关键词:威廉莫里斯/艺术社会主义/马克思主义艺术理论/艺术思想史/中国化WilIiamMOrriS/ArtandSoCiaIiSm/MarxistArtTheory/HistoryOfArtThoUght标题注释：【基金项目】本论文为2018年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社会主义工业化与新中国七十年工业小说研究”（项目标号：18BZWI46）阶段性成果之一。作为现代艺术运动的开创者和早期社会主义运动的先驱，威廉莫里斯的"艺术社会主义"思想积极尝试将艺术审美与文化政治紧密地接合并成为一体，开创了“政治美学”的崭新路径，成为一种独具特色的马克思主义艺术理论谱系。正如当代美国学者梅所罗门在其主编的马克思主义与艺术一书中所言："威廉莫里斯也许是第一个成为并非浅尝辄止的马克思主义的有重大创造力的艺术家。他对马克思主义美学的贡献是如此奇特，以致至今还没有得到符合实际的估价。"63应该说，所罗门的这一评价十分中肯，应引起我们予以足够的重视。从当代学术语境来看，人们对莫里斯似乎也并不陌生，尤其是在各种艺术设计史类的教材或书籍中，经常将其作为现代艺术设计运动的先9区而加以介绍，但"有关莫里斯对艺术与政治之理论反思的著作已不多见，而论述其生活中艺术与政治之关系的著作更是少之又少"25。威廉莫里斯一生致力于将“艺术审美"与"社会革命"融合为一体，开创了艺术社会主义思想，但当代学术界对其思想的译介以及系统深入研究还相当有限，以至于莫里斯的名字鲜见于一般的社会主义思想史和马克思主义艺术理论史之中，其历史形象单一而模糊,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很大的缺憾。作为早期马克思主义艺术理论家，莫里斯的"艺术社会主义"思想无疑具有"重大的创造力"，因而回顾莫里斯在中国的理论传播历程，对于我们理解中西方交汇语境中的社会主义思想以及马克思主义艺术理论的传播与影响，无疑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价值。所以，我们可以其艺术思想的历时性发展为依托，分三个阶段展开梳理，分别是：20世纪二三十年代：莫里斯作为中国早期艺术社会主义思想的先驱者以及中国马克思主义艺术理论形成的奠基者；从“十七年"到"新时期"：逐步走出革命政治话语，塑造了莫里斯从政治向文化位移中的工艺美术运动开创者历史形象；新世纪以来：当代美学重新反思艺术与政治关系背景下的乌托邦社会主义者以及近年来的莫里斯艺术社会主义思想研究再阐释。我们最后强调，研究威廉莫里斯的艺术社会主义思想是为凄续与完善马克思主义艺术理论中国化之路的重要组成部分，具有重要的时代意义和理论价值。以下分别从这三个方面展开论述。一、20世纪二三十年代：莫里斯作为中国早期艺术社会主义思想的先驱者以及中国马克思主义艺术理论形成的奠基者当我们将目光回溯到近现代历史时，会不无惊喜地发现，威廉莫里斯曾经与中国文化思想尤其是中国艺术理论思想有着十分密切的亲缘关联，他曾一度成为中国思想界关注的热点人物，其艺术社会主义思想对中国早期社会主义思潮以及中国马克思主义艺术理论的形成都产生过十分重要的影响。(一)五四新文化运动与莫里斯社会主义思想的传播近代以来，伴随"西学东渐”的文化思想潮流，社会主义思想随之传入中国。此时，作为"英国社会主义主流的先3区”，3637作为早期社会主义思想的重要代表人物，莫里斯的艺术社会主义思想也经由日本传入中国，并对中国早期社会主义思想的传播产生了重要影响。从五四新文化运动到左翼文化运动期间，莫里斯在中国的译介逐渐形成趋热态势，其所倡导的艺术社会主义思想深刻地影响了现代中国的社会主义思想传播与现代艺术观念的形塑。从莫里斯在中国的早期译介来看，莫里斯首先是以社会主义政治家、思想家的身份出场，而后才以文学艺术家的形象为人们所广泛了解和接受。这一点与当代人们习惯于将莫里斯视为一个工艺美术家截然相反一在大部分当代学者的眼中，莫里斯往往作为一个艺术家而引人注目，而他的社会主义政治思想和理想则一直处于附属的次要地位。从现有的史料看，莫里斯艺术社会主义思想最早传入中国的时间是1902年。1902年4月，罗大维翻译出版了日本学者村井知至所著社会主义（上海广智书局，1903年）；1902年12月至1903年1月，译者为"支那翻译会社”的社会主义在翻译世界第1期至第3期上连载；1903年,由候太统翻译的社会主义（文明书局，1903年）另一个译本出版发行。村井知至在社会主义一书中专设"社会主义与美术"一章，特别介绍罗金斯和莫里斯对英国早期资本主义的批判，并称赞莫里斯为"社会主义同盟之首领,其运动力至死不衰"443。在介绍社会主义政治理念的同时，村井知至还特别推举罗斯金和莫里斯在艺术理论与创作方面的卓越才华："觉兰斯肯（罗斯金）与威廉孟利（Morris）当代美术家之泰斗也。孟利为美术家之诗人，其诗才优于铁尼孙（丁尼生）盖此二人，同跪于美之祭坛，直听神声，而大放十九世纪之预言者，表言理想之社会。聆其说，实富滋味。"440值得注意的是，"社会主义与美术”这一章的主题和内容已明确地将社会主义（政治思想）与美术（艺术思想）融联接合在一起，凸显出英国早期社会主义思想的艺术审美旨趣。1906年9月，廖仲恺在民报刊载节译自WQPBiss的社会主义史大纲的主要内容，其中介绍了"麻礼士"(Morris):"故社会主义者，为人道而运动，绝对于富贵者，而为贫乏阶级抱不平也。彼其首领之多数如罗伯阿文、圣西孟、高尔(Gall)、麦喀氏、拉萨尔(Lassalle)、麻礼土(Morris)、欣德孟(Hyndman)、符尔理(Vollmar)x巴枯宁(Bakunin)、乐波轻(Kropotkine)等，其本来多为富人，且有为贵族者。"该文将莫里斯视为社会主义运动的“首领”之一，并将其名列于与欧文、圣西门、马克思、拉萨尔、巴枯宁、克鲁泡特金等早期社会主义运动领袖之行列中。由此可见，莫里斯在当时人们心目中占据了举足轻重的地位。五四新文化运动前后，首先引起人们关注的是莫里斯关于"社会主义、资本主义与艺术审美创造"的问题。1919年7月17日，晨报副刊发表莫里斯劳动问题之研究(竞人译)；1920年6月，新中国刊出莫里斯社会主义的劳工问题观(张毓桂译)；1921年2月，评论之评论译介莫里斯从乌托邦主义到现代社会主义(黄绍谷译)；1921年9月，商务印书馆出版的社会改造A大家(林本等译)有专章论述"穆列斯(Morris)”;1923年，李大钊发表题为社会主义释疑一在上海大学的演讲和社会主义与社会运动演说，直接引用莫里斯"美感社会主义”"美学的社会主义运动”的思想资源，回答了人们对社会主义只注重物质经济生产而忽视精神文化生产的质疑：”艺术家最希望发表的是特殊的个性的艺术美，而最后的是平凡。所以现在有一班艺术家很怀疑社会主义实行后，社会必然愈趋平凡化，在平凡化的社会里必不能望艺术的发达。其实在资本主义下，那种恶俗的气氛，商贾的倾向，亦何能容艺术的发展呢？又何能表现纯正的美呢？那么我们想发表艺术的美，更不能不去推翻现代的资本制度，去建设那社会主义制度的了。不过实行社会主义的时候，要注意保存艺术的个性发展的机会就是了。”6355李大钊借鉴莫里斯的观点，认为不是社会主义妨碍了文化艺术的发展，而是资本主义妨碍了文化艺术的发展。（二）左翼文化运动与莫里斯艺术社会主义思想的传播在左翼文化运动期间，莫里斯在中国的译介传播形成热潮，其特点是专门介绍或研究莫里斯的文献有显著的增加，如卢剑波的社会主义者同盟与莫里斯（文化战线1928年3月第1卷第4期）、君默（沈伊默）的穆列斯（Morris）之社会思想（人生半月刊1931年第1卷第1期）、林希谦的艺术的社会主义者摩利斯（Morris）的研究（大夏1935年第1卷第9期）、昔尘（章锡琛）的莫理斯之劳动观及艺术观（东方杂志1920年4月第17卷第7号）、田汉的穆理斯（Morris）之艺术的社会主义（东南书店1929年5月）、翟宗瑜译本间久雄的生活的艺术化（黄埔月刊1930年创刊号,此文后由许达年翻译并刊于南华文艺1932年第1卷第16、18期）；此外,鲁迅译厨川白村的出了象牙之塔（北新书局1931年8月）、沈起予译弗里契的欧洲文学发达史（开明书店1932年4月）、范泉的西洋近代文艺思潮讲话（世界书局1933年11月）、胡愈之译本间久雄的社会文艺概论（乐华图书公司1934年1月）等著作书籍中，均有论述莫里斯的专章专节。上述著作中传播最广、影响最大的一部，当数鲁迅所译的厨川白村出了象牙之塔一书。在此书中厨川白村以“从艺术到社会改造威廉摩理思（MOrriS）的研究”为专章，分列"摩理思之在日本、迄于离了象牙之塔、社会观与艺术观、为诗人的摩理思、研究书目"五个方面，对莫里斯进行了非常详细的介绍与研究。厨川白村对莫里斯给予了高度的评价，将其与洛思庚（罗斯金）并誉为"在近代英国的文艺史上，看见最超拔的两个思想家""英国文坛的社会主义的第一人”。受厨川白村的影响，鲁迅也曾称赞莫里斯是"现代英国的这最可注目的思想家"。7200207然而，与之相异的是，前苏联艺术社会学批评家弗里契则在欧洲文学发达史中将莫里斯归入到印象主义的唯美主义者。弗里契用阶级分析的方法评价了罗赛蒂和莫里斯，他说："洛赛蒂和莫利斯（Morris）,对于最近（四十年代）的占着统治地位的社会抒情诗来说，他们两人的诗歌是完全主张为纯艺术和美服务，而不是为其他任何功利的社会要求服务的如果洛赛蒂的恋爱和信仰的样式保来自但丁,则莫利斯可算是复活了十四世纪的诗人乔塞。"8242由此可见，厨川白村和弗里契在评价莫里斯的问题上已经出现了截然相反的看法，前者将其视为社会主义思想家，而后者则将其视为资产阶级唯美主义艺术家。经上述梳理不难发现，从20世纪之初开始传入中国，到五四新文化运动和左翼文化运动时期，相关莫里斯的译介虽比较多，但已经出现两重身份的复杂形象，呈现出作为社会主义思想家莫里斯和作为唯美主义艺术家莫里斯的两种面相，预示出后来莫里斯在中国传播的身份分化从早期主要译介社会主义论著的思想家莫里斯逐渐转换为以重点译介工艺美术学术论著的艺术家莫里斯，莫里斯更多地是以工艺美术运动开创者的身份为中国学者所接受，其社会主义运动先形象几乎被历史所忘却。这无疑是一种历史影响的倒错，即便我们暂且不去深究这种历史倒错的因果关系，但有一点无疑是值得我们思考的一仅仅将莫里斯视为一个工艺美术运动的开创者或伟大的工艺美术家，而忘却了他是一位早期社会主义运动的理论家和实践家，就无法理解莫里斯艺术社会主义思想的真正内在蕴含，对其现代艺术设计理念的理解也只能停留于十分浅表的层面，这究竟是莫里斯的不幸，还是中国艺术理论研究界的不幸，我们还是留给历史去做一评断。二、从“十七年"到“新时期”：逐步走出革命政治话语，塑造了莫里斯从政治向文化位移中的工艺美术运动开创者历史形象如前所述，莫里斯思想在中国的传播过程中逐渐呈现出了身份复杂的面相：一个是作为社会主义思想家的莫里斯，一个是作为唯美主义艺术家的莫里斯。新中国成立初始，莫里斯”感伤社会主义”思想因与弘扬坚定革命意志的时代话语相抵悟，而被彻底遮蔽，直至改革开放以来的新时期，莫里斯重新以现代工艺美术运动开创者的身份浮出历史地表。(一)革命的社会主义与“感伤的社会主义"从1949年新中国成立到20世纪70年代之间，中国的莫里斯译介基本上处于停滞状态，莫里斯仿佛已被湮没在历史的地表之下。历史的吊诡之处似乎在于，遥想当年，正是在莫里斯充满革命激情、充满审美憧憬的艺术社会主义思想的感召激励下，无数向往改变社会的中国青年开始走上了社会主义革命的道路，但在严酷的革命斗争中，革命政治家们已然意识到了艺术社会主义的审美文化政治想象无力抵御革命的狂风暴雨、骇浪惊涛，更何况，艺术社会主义往往会成为销蚀革命社会主义的"软骨散"和"迷魂药"，必须加以抵制和遗弃。即便在革命取得全国胜利之后，依然需要继续坚持革命向前的坚强意志，而莫里斯式的艺术化、审美化的社会主义不过是一个乌托邦的想象而已。例如，从1928年就开始翻译资本论的郭大力同时也在翻译莫里斯传。1929年，翻译完莫利斯传的郭大力激动不已，随即给朋友写了一封激情洋溢的信来分享这种感动：”莫利斯的性格、行为、事业与思想，真使我狂醉了一月哟！"9然而，郭大力很快就对这种激情洋溢的状态进行了革命的反思，甚至清醒地意识到莫里斯艺术社会主义思想不仅是一种乌托邦的梦想，还极有可能成为戕害革命的毒药。由此可见，处于革命风口浪尖上的莫里斯，势必难以逃脱被现实的社会主义革命所抛弃的命运。至此，莫里斯的梦想变异为销蚀革命意志的乌托邦幻象，由此可以想见，无论是在革命战争年代，还是在革命建设时期,革命的社会主义都不再需要莫里斯了，因而从1949年新中国成立到20世纪70年代，中国的莫里斯译介进入基本停滞的发展状态。1957年，新文艺出版社出版了苏公隽翻译的莫里斯的乌托邦小说约翰保尔的梦想；1964年，伍蠡甫在其主编的西方文论选中收入了莫里斯艺术与社会主义一文，但编者在介绍中这样写到："他在艺术与社会主义一文中，谴责资本主义自由竞争的商业对艺术的危害，主张改良社会，使每人都能做应做、爱做的工作，没有疲倦与紧张，可以从事人民的艺术；认为这种艺术就像罗曼司羽阱羊，发挥想象，予生活以快乐。他由于逃避阶级斗争，因此所谓的人民艺术缺乏正确的政治标准，不过是空想社会主义的艺术，与科学社会主义的艺术毫无共同之处。"口089这段文字虽然简短，但准确地表达了当时人们对莫里斯的基本态度由于莫里斯被定义为空想社会主义者，势必被排除在正统的、科学的、主流的社会主义思潮代表人物之外。1965年，在哲学研究编辑部主编的苏联哲学资料选辑（第10辑）中有论及莫里斯的文章，该资料选辑以正统的苏联社会主义理论为准绳，将莫里斯归为"感伤的社会主义者"，这与一般所认为的莫里斯"艺术社会主义思想"形成了矛盾紧张的对立关系。这种观点不仅在中国和苏联等社会主义国家存在，即便在西方学者视野中也长期存在着类似的看法，如有西方学者认为："莫里斯的社会主义，按照19世纪后期的标准来说，是远非正确的；他的社会主义更多地靠近托马斯莫尔而远离卡尔马克思。"口15也就是说，虽然作为早期社会主义运动的领袖级人物，莫里斯对资本主义的批判值得肯定，但从社会主义运动或共产主义运动内部来看，莫里斯在政治上无疑是错误的，在实践上更是无益甚至是有害的,其主要错误在于逃避阶级斗争，企望通过艺术美化生活进而改造社会，这无疑是一种典型的空想社会主义理论，因而与科学的革命的社会主义南辕匕辙。由于人们对莫里斯艺术社会主义思想的不同理解，或者说长期以来将莫里斯排除在主流或正统社会主义思想之外，因此，较之于近现代中国将莫里斯作为社会主义运动的重要代表人物予以介绍，在新中国成立之后对于莫里斯社会主义思想的译介与研究基本上处于遮蔽或遗忘的状况。尤其是一旦主流社会主义已经将莫里斯思想定位于空想社会主义甚至是有害的无政府主义思想时，莫里斯在革命中国则只能趋于销声匿迹。（二）改革开放以来的新时期与现代艺术运动先驱者的形象定位改革开放新时期以来，莫里斯的译介与传播状况得到了很大的改观，莫里斯再度进入中国文化思想界尤其是艺术设计研究领域的视野中心地带。然而，相较于近现代的莫里斯译介与传播，当代的莫里斯研究更多关注的是作为工艺美术运动开创者的莫里斯，而较少关注作为社会主义运动的先驱者的莫里斯。不能不说这种状况极大地限制了莫里斯研究的深度和广度。1978年，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出版了英国学者尼古拉斯佩夫斯纳的现代设计的先驱者从威廉莫里斯到格罗皮乌斯，该书比较系统地梳理了从威廉莫里斯到格罗皮乌斯的工艺美术运动发展史，并将莫里斯作为现代设计运动的先者，对莫里斯的历史地位也给予了很高的评价，但重点介绍的是其艺术设计方面的成就，而对其社会主义思想不仅没有深入探究，还对其价值予以了否定。另一本相似主题的书是克里斯朵夫克劳奇的现代主义与艺术和设计，由河北教育出版社于2009年出版，该书同样是将莫里斯置于现代主义艺术设计的历史发展中加以考察，其关注的焦点依然是工艺美术运动中的莫里斯，作者在书中同样将社会主义者莫里斯与工艺美术家莫里斯视为矛盾分立的产物，并认为"莫里斯自己意识到矛盾的困惑，随着年事渐高，他对政治经济学的兴趣超过了对装饰艺术的兴趣"口234。上述两部著作代表了西方设计艺术史研究领域的基本态度，他们更为感兴趣的不是莫里斯的社会主义思想，而是莫里斯对于工艺美术运动所做出的开创性贡献。与之相应，在艺术设计史研究方面，莫里斯论述工艺美术的文献被重点介绍和阐释。2002年，东南大学出版社出版了奚传绩编设计艺术经典选读一书,选录了莫里斯的手工艺的复兴；2004年，河西编著艺术的故事莫里斯和他的顶尖设计,由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其中译介了莫里斯染色的艺术一文，并配发了克莱夫温莱特的历史语境中的威廉莫里斯一文；2005年，迟珂主编的西方美术理论文选一古希腊到20世纪选译了莫里斯的艺术的目的，该论文是理解莫里斯艺术美学观念的重要文章之一；2006年，李砚祖主编的中外设计艺术论著选读也选入了艺术的目的；2010年，许平、周博主编的设计真言：西方现代设计思想经典文选选入莫里斯的次要艺术；2014年，周宪主编的艺术理论基本文献中选译了莫里斯的图案设计艺术的历史一文，对于理解莫里斯的设计艺术理论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此外，作为艺术设计大师的莫里斯的传记也陆续成为译介的热点。2012年，浙江摄影出版社出版了保罗罗杰斯的设计：50位最有影响力的世界设计大师，莫里斯作为最具影响力的世界设计大师被介绍。2013年，黑龙江教育出版社出版了亚瑟克里斯托弗本森的仰望星空这个星球上站得最高的灵魂一书，其中第十一章为"凯尔姆斯科特与威廉莫里斯"，讲述了莫里斯于1890年创办凯尔姆斯科特印刷厂，并以其为阵地对文学创作、书籍装帧、美术印刷等领域做出重要贡献的卓越历程。2018年，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翻译出版了英国作者帕米拉陶德所著的威廉莫里斯：艺术与手工艺之家，主要介绍莫里斯在艺术设计领域所做出的贡献。十分明显，近些年来的莫里斯译介与传播，更多地关注在其艺术设计领域中的成就方面，依然难以走出将莫里斯主要视为一个工艺美术运动开创者的单一形象定位的历史窠臼。三、新世纪以来：当代美学重新反思艺术与政治关系背景下的乌托邦社会主义者以及近年来的莫里斯艺术社会主义思想研究再阐释新时期以来，艺术与政治、艺术与思想、艺术与社会的切割分离成为“艺术自律”话语确立的基本前提。在这样的语境下，人们最为关注的是作为现代工艺美术运动开创者的莫里斯形象，而忽略其社会主义思想家的形象。然而，当艺术自律话语逐渐蜕变为艺术精英们的喃喃自语之时，当代艺术理论重新强调艺术与政治的互动融合，促使了政治美学话语的再度兴起。正是在这样的语境中，莫里斯的艺术社会主义思想引起了人们的重视，并成为当代美学重新反思艺术与政治等关系的重要思想资源。(一)莫里斯的再度关注与文献译介的相对滞后整体来看，与译介或研究莫里斯工艺美术方面的文献相比，莫里斯艺术社会主义方面的文献译介及阐释则显得十分欠缺。仅就其独立的著作或文集看，则只有乌有乡消息有效工作与无效劳动两部。1981年，著名的社会主义乌托邦小说乌有乡消息由商务印书馆出版，书中还收入了此前曾经出版的另一部乌托邦小说梦见约翰鲍尔。乌有乡消息被列入"汉译世界学术名著丛书"，可视为起点比较高的莫里斯作品译介，但遗憾的是，乌有乡消息出版之后,有关莫里斯著作的译介长期处于停滞状态，这显然与莫里斯本人的重要地位不相匹配。2013年，莫里斯文选有效工作与无效劳动由中国出版传媒有限公司、中国对外翻译出版有限公司出版，该书作为“企鹅口袋书系列"丛书之一，其体量较小，并且是英汉双语，所选文章精良但十分有限，共选莫里斯的四篇代表性论文：有效工作与无效劳动哥特式建筑平凡而重要的艺术我如何成为一名社会主义者。其中，我如何成为一名社会主义者是莫里斯的思想自述，这篇文章对了解其艺术社会主义思想具有十分重要的参考价值，但美中不足的是译者并非是专业研究莫里斯的学者，其译介的学术研究价值受到一定的限制。总之，与莫里斯在文化思想史上的影响和地位相比，作为早期社会主义运动的代表性先人物，莫里斯在中国的译介却如此之少，其内涵与容量显然是远远不够的，这不能不说是一种缺憾。除此之外，其他相关莫里斯的研究大多散见于诗歌、文论等领域。如1985年，飞白译英国维多利亚时代诗选（湖南人民出版社出版），选译了莫里斯诗歌7首，并在序言中介绍了莫里斯参加前拉斐尔派和早期社会主义运动的一些情况。1986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十九世纪英国文论选，继西方文论选之后重新翻译并选入了莫里斯艺术与社会主义一文，较之前的节译，此次为全文翻译，使人们得以更为全面地了解莫里斯的理论思想。1987年，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研究（第九卷）刊载了由弋人（程代熙）翻译的莫里斯艺术与社会一文。同年，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出版了英国学者桑普森所著的简明剑桥英国文学史（19世纪部分），莫里斯因其在文学上的独特贡献而被写入其中。1988年，文化艺术出版社翻译出版了美国学者麦莱德尔主编的现代美学文论选,莫里斯的艺术与社会主义一文亦入选其中。到了20世纪80年代后期，一些国外学者评价莫里斯的相关文章被陆续翻译介绍。英国学者戴维莱恩在马克思主义的艺术理论（艾晓明等译，湖南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中认为，莫里斯是第一个英国马克思主义者，他通过艺术批判的传统走向社会主义；他对工业资本主义时代的美学批判传统的继承，使其能够才巴马克思主义作为罗斯金和卡莱尔的社会批判逻辑给予发展并接受下来。1989年，文化艺术出版社翻译出版了美国学者梅所罗门主编的马克思主义与艺术，书中将莫里斯排在"第二代"马克思主义艺术理论代表人物中的第T立，其艺术、劳动和社会主义一文入选。梅所罗门对莫里斯给予了很高的评价："他是第一个把马克思主义关于劳动的理论应用于艺术，并从劳动者对其生产对象异化这个角度批判资本主义社会，还在于憧憬一个没有压迫的社会制度，它是建立在把审美因素重新引入劳动过程的基础上的。"口631990年，重庆出版社出版了美国学者罗伯特、戈尔曼编的"新马克思主义传记辞典，书中将莫里斯的思想归入"新马克思主义”的范畴之中并加以评述，但由于篇幅所限并未引起国内学者的广泛关注。新马克思主义传记辞典在评价莫里斯时，虽然也肯定了他作为英国社会主义主流运动的先驱者地位，但也指出："莫里斯的模糊的社会主义招牌无论在思想上和政治上都不是特别需要的，但感情上却比亨德曼唯物主义的马克思主义观点更具有吸引力。它的道德基础可以把反对早期工业资本主义和北方新教教义的道德个人主义的罗曼蒂克的抗议与教区或村社联系起来。"3637-638在作者看来，莫里斯的思想实质上是一种“伦理社会主义"或"社会主义宗教"。1991年，北京大学出版社翻译出版了英国当代马克思主义文论家雷蒙威廉斯的文化与社会，该书第七章”艺术与社会”论及了普金、罗斯金、莫里斯，并将莫里斯作为承前启后的人物加以重点介绍。雷蒙威廉斯认为："莫里斯在这个传统中的意义在于他努力设法把这个传统的一般价值依附在一股实际的、不断增长的社会势力上；有组织的工人阶级的社会势力。迄今为止，他在打破这种僵局的尝试中，进行得最为出色。"13199(二)政治美学的当代复兴与艺术社会主义思想再阐释近年来,在当前国外有关莫里斯研究文献的译介方面，又陆续取得了一些新的进展。2013年4月，中央编译出版社出版了马克思主义与人道主义第二届中英马克思主义美学双边论坛论文集，其中收录了英国学者斯宾塞(RobertSpencer)的威廉莫里斯，弗雷德里克詹姆逊与乌托邦问题，作者将早期社会主义者莫里斯与当代新马克思主义者詹姆逊进行比较分析，试图在整个西方马克思主义思想谱系中重新估价莫里斯的思想理论遗产，从而彰显了莫里斯艺术社会主义乌托邦思想的当代意义。2018年，天津社会科学中国图书评论发表了英国学者杰弗雷派慈的两篇文章好作品和审美教育莫里斯、工艺美术运动及其超越文献梳理与当代阐释：莫里斯"艺术与社会主义"研究状况。其中，好作品和审美教育一莫里斯、工艺美术运动及其超越从当代生活美学的兴起与莫里斯美学之关系入手对莫里斯美学的当代意义进行了阐释。14该文认为，"好作品”的概念来自于莫里斯和工艺美术运动，同时也与实用主义和日常生活美学构成了紧密呼应的关联。文献梳理与当代阐释：莫里斯”艺术与社会主义”研究状况一文对当代国外莫里斯研究现状进行了比较全面的梳理，并指出其存在的问题。15此外，特别值得关注的是，新近翻译出版的英国学者鲁思列维塔思著乌托邦之概念（2018年）和美国学者麦克唐纳著审美、行动与乌托邦两书，让我们进一步了解了国际莫里斯研究的最新动态。乌托邦之概念被誉为"当代最有影响的乌托邦研究著作"，作者是英国著名社会学家、欧洲乌托邦学会创始人。16在该书第五章"欲望教育：重新发现威廉莫里斯"中，列维塔思深入地阐释了莫里斯的社会主义乌托邦思想，并通过莫里斯与西方马克思主义乌托邦哲学家布洛赫的相互比较，高度评价了莫里斯艺术社会主义乌托邦思想的当代意义，批评了当代马克思主义者对莫里斯的忽视与漠视，并指认莫里斯是T立名副其实的马克思主义者，较为深入地探究了马克思主义、浪漫主义与乌托邦之间的复杂关联。如果说列维塔思乌托邦之概念侧重于莫里斯艺术社会主义思想的政治维度的重估，那么，美国学者麦克唐纳的审美、行动与乌托邦一书则更加注重在政治话语与美学话语之间寻求对话与沟通，更为凸显莫里斯思想的艺术审美维度，并努力从艺术审美话语之中生发社会主义文化政治的意蕴及其当代意义。麦克唐纳从当代“政治美学"复兴的语境出发，将对莫里斯艺术社会主义思想置放于西方马克思主义特别是英国马克思主义文化政治的整体历史发展背景中进行考察，紧密"围绕着作为艺术家的莫里斯与作为社会主义者的莫里斯之间的冲突"，以探究“莫里斯对美的不惧热情与其革命社会主义之间的联系"，以期"清楚地展示莫里斯为何能既是T立艺术家同时又是一位革命者"213。四、结语：研究威廉莫里斯的艺术社会主义思想是为凄续及完善马克思主义艺术理论中国化之路的重要组成部分综上所述,从历时性的角度看，莫里斯艺术社会主义思想及其审美文化理论在中国的传播和延伸，大致经历了如下几个阶段：20世纪之初开始传入中国，从五四新文化运动到左翼文化运动期间形成热潮，后因历史原因渐趋冷却以至于逐渐被人淡忘；进入改革开放新时期以来，莫里斯又再度被人们发现，但关注重点基本上限定于艺术设计领域，其"艺术社会主义"思想依然未能得到足够的重视；而近年来伴随着政治美学的复兴，莫里斯艺术社会主义思想再度引起人们的关注。然而，如何在新时代语境中重新阐释莫里斯艺术社会主义思想，仍然需要我们在文献译介及理论研究等方面持续不断的探索和努力。作为早期马克思主义艺术理论家，莫里斯的"艺术社会主义"思想无疑具有"重大的创造力”。所以，"研究威廉莫里斯的生平与思想，为我们分析美学实践和美学话语建构政治主体性和行动之方式提供了一条重要的路径在当代语境中，莫里斯的文化与政治理论在富有创见性地与当代马克思主义重新协商之尝试方面，堪称是一位重要的先,他提出与生态和欲望政治学相关的问题，并使这些问题为人们所关注。”29因而，如何在回顾总结历史的基础上，全面而系统地梳理和探究莫里斯艺术社会主义思想在中国的译介与传播，祛除长期以来对其思想的狭隘化与浅表化理解，以真正激活莫里斯艺术社会主义思想阐释当代文化艺术现象与实践的理论活力，势必会成为凄续与完善马克思主义艺术理论中国化研究之路的重要组成部分。关于莫里斯在中国的译介与传播，参看周仁成莫理斯艺术社会主义思想在我国现代的传播与接受，文艺争鸣，2017年第12期；郑立君威廉莫里斯艺术思想在中国的传播与影响，浙江大学出版社，2018年版。莫里斯与马克思及其家人以及恩格斯多有交往。恩格斯在致佐尔格的信中曾说，莫里斯是一个"感情用事的社会主义者"（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6卷），人民出版社，19乃年版，第472页）；此后，恩格斯在未来的意大利革命和社会党（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2卷），人民出版社，1965年版，第516页）一文中使用了"感伤的社会主义”一词，后人因而将莫里斯视为“感伤的社会主义者".原文参考文献： 1梅所罗门编著，杜章智等译.马克思主义与艺术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1989. 2麦克唐纳著，黄文娟译.审美、行动与乌托邦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8. 3罗伯特戈尔曼编，赵培杰等译.新马克思主义传记辞典Mh重庆:重庆出版社，1990. 4村井知至.社会主义M.上海：广智书局，1903. 5渊实.社会主义史大纲N.民报，1906-9. 6中国李大钊研究会编注.李大钊全集第四卷C.北京：人民出版社，2006. 7厨川白村著，鲁迅译.出了象牙之塔M.上海：北新书局，1932. 8弗里契著，沈起予译.欧洲文学发展史M.北京：新文艺出版社，1954. 9郭大力.关于麻鹿一一写给康农先生J.春潮，1929,（4）. 10伍蠡甫编.西方文论选（下卷）C.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4. 11尼格拉斯佩夫斯纳著，王申祜、王晓京译现代设计的先驱者：从威廉莫里斯到格罗皮乌斯M.北京：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2004. 口2克里斯朵夫克劳奇著，戴寅译.现代主义的艺术和设计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9. 13雷蒙德威廉斯著，吴松江、张文定译.文化与社会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L 口4杰弗雷派慈著，马爽、冯庆译.好作品和审美教育一一莫里斯、工艺美术运动及其超越J天津社会科学，2018,(2). 15杰弗雷派慈著，张燕楠、马爽译.文献梳理与当代阐释：莫里斯“艺术与社会主义”研究状况J中国图书评论，2018,(9).